
“妈,这次您一定要帮帮我,小蕊才两岁,保姆换了好几个都不行。”
杨子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,带着苏玉兰很久没听过的急切。
苏玉兰握着老年手机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磨花的塑料外壳。
厨房窗户外的老槐树在风里晃着叶子,那是她种了二十年的树。
“倩倩她妈妈身体不好,带不了孩子,我这边工作又到了关键时期。”
杨子轩继续说,语气更加软了些。
“您来上海住,咱们一家团聚多好,我给您养老。”
苏玉兰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干:“那老家这房子怎么办?”
“卖掉啊!”杨子轩的回答快得像是早就想好了。
“妈,您那老房子现在能卖不少钱,在上海够付个小户型的首付了。”
“剩下的钱您留着养老,我跟倩倩肯定好好孝顺您。”
苏玉兰沉默了,她看着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。
照片里丈夫还在,儿子才十岁,一家三口笑得那么开心。
那是二十年前拍的了,丈夫走了十五年,儿子去上海读书工作八年了。
“妈,您就忍心看着您孙女没人带吗?”
杨子轩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委屈。
“小蕊上次发烧住院,我跟倩倩轮流请假,领导都有意见了。”
苏玉兰心里一紧,孙女发烧的事她记得。
那天晚上儿子发来照片,小丫头躺在病床上,小脸烧得通红。
她一夜没睡好,第二天一早就去庙里烧香。
“您来了上海,天天能看见孙女,多好啊。”
杨子轩还在劝说,语气越来越温柔。
“倩倩也说了,特别希望您来,她工作忙,正需要您这样的长辈帮着持家。”
苏玉兰想起儿媳周倩,那个漂亮但总有些疏离的上海姑娘。
三年前结婚时见过一面,话不多,礼貌但透着距离。
后来生了孩子,她去了上海一趟,待了半个月。
周倩对她的育儿方法处处不满意,奶粉要精确到克,衣服要手洗消毒。
最后她提前回了老家,走时周倩明显松了口气。
“妈,您还在听吗?”
杨子轩的声音把苏玉兰从回忆里拉回来。
“在听。”苏玉兰轻声说。
“那您来不来?我这就给您订机票!”
杨子轩的语气兴奋起来。
苏玉兰又沉默了十几秒,窗外传来邻居刘大姐喊孙子吃饭的声音。
这栋老楼里住的大多是几十年的老邻居,谁家包饺子都会给对门送一碗。
“我……”苏玉兰顿了顿,“我得想想。”
“还想什么呀妈,小蕊天天念叨奶奶呢!”
杨子轩赶紧接话。
“昨天还指着照片喊奶奶,您忍心让她失望吗?”
苏玉兰心里最软的地方被戳中了。
孙女是她现在最大的牵挂,每次视频看到那张小脸,她就觉得什么烦恼都没了。
“房子卖了,我就没退路了。”
苏玉兰慢慢地说,像是说给儿子听,也像是说给自己听。
“您要什么退路啊,以后就跟着儿子过了,我就是您的退路!”
杨子轩说得斩钉截铁。
苏玉兰闭上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好,我卖房子,去上海。”
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,她心里空了一块,又被什么填满了。
挂掉电话后,苏玉兰在厨房里站了很久。
炉子上炖着汤,咕嘟咕嘟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。
这间六十平米的老房子,每一处都有她和丈夫生活的痕迹。
阳台上的君子兰是丈夫生前最爱的,卧室的窗帘是她结婚时亲手缝的。
客厅的沙发弹簧早就坏了,但那是丈夫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。
现在,她要把这一切都卖掉了。
第二天,苏玉兰去了楼下刘大姐家。
刘大姐正在择菜,看见她来赶紧擦了擦手。
“玉兰来了,快坐,吃了没?”
“吃了。”苏玉兰在凳子上坐下,手指绞在一起。
“大姐,我想跟你商量个事。”
刘大姐看出她脸色不对,放下手里的菜。
“怎么了这是?出什么事了?”
“子轩让我去上海,给他带孩子。”
苏玉兰说得缓慢,每个字都像是有重量。
“这是好事啊!”刘大姐笑起来。
“孙子孙女在跟前,多享福!什么时候走?我给你包饺子送行!”
苏玉兰摇摇头:“不是去住几天,是长住。”
“我得把房子卖了,去上海买房,以后……以后就不回来了。”
刘大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“卖房子?这房子你住了三十年,怎么说卖就卖?”
“子轩说,卖了钱去上海付首付,剩下的给我养老。”
苏玉兰说着,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虚。
刘大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,突然抓住她的手。
“玉兰,你可得想清楚了!”
“这房子一卖,你在上海要是住不惯,可就回不来了!”
苏玉兰低下头:“我知道,可是子轩说得对,孙女需要人带。”
“他媳妇呢?她不能带吗?”刘大姐声音高了点。
“倩倩要上班,而且她妈妈身体不好。”
苏玉兰为儿媳解释,尽管她自己也不确定这个理由有多充分。
刘大姐松开手,叹了口气。
“玉兰啊,不是大姐多嘴,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。”
“你儿子是孝顺,可他还有媳妇呢,万一……”
后面的话刘大姐没说,但苏玉兰听懂了。
“子轩说了,会给我养老的。”苏玉兰重复着儿子的话,像是给自己打气。
刘大姐摇摇头,不再说什么。
从刘大姐家出来,苏玉兰去了趟房产中介。
中介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,姓王,听说她要卖房,眼睛一亮。
“阿姨,您这房子位置好,虽然老了点,但能卖上价!”
“大概能卖多少?”苏玉兰问。
小王拿出手机算了算:“现在这片的均价在三万左右,您这六十平,能卖一百八十万。”
“不过您这是老房子,装修也旧了,买家可能会压价。”
“如果着急出手的话,可能……一百六十万左右能成交。”
苏玉兰愣住了,她记得前两年邻居卖房,同样面积卖了两百万。
“这么低?”
“阿姨,现在行情不一样了。”小王摊摊手。
“而且您这房子是顶楼,没电梯,很多年轻人不愿意要。”
苏玉兰心里沉了沉,但还是说:“你先帮我挂着吧,我急着卖。”
挂了牌,苏玉兰开始整理家里的东西。
丈夫留下的书,儿子的成长相册,她自己年轻时做的手工。
每一件都舍不得扔,可她知道,去上海带不了这么多。
刘大姐上来帮忙,一边帮她打包一边叹气。
“玉兰,你真不再想想?”
苏玉兰摇摇头,手里抚摸着丈夫的遗像。
镜框里的男人笑得温和,那是他被查出病的前一年拍的。
“老杨要是知道你把房子卖了,不知道会怎么想。”
刘大姐轻声说。
苏玉兰手顿了顿,把遗像小心地包进衣服里。
“他会理解的,为了孙子孙女,他会理解的。”
说这话时,她像是在说服自己。
挂牌的第五天,中介小王打来电话。
“阿姨,有买家看房,您现在方便吗?”
苏玉兰说方便,半小时后,一对年轻夫妻来了。
女人一进门就皱眉头:“这房子太旧了吧,装修得全砸了重装。”
男人倒是仔细看了看结构:“户型还行,就是没电梯,爬六楼累。”
“阿姨,您这房子打算卖多少?”女人问。
苏玉兰说了中介的报价:“一百八十万。”
“太贵了!”女人立刻摇头。
“这种老破小,一百五十万顶天了,还得是全款。”
苏玉兰看向小王,小王使了个眼色。
“一百五十万太低了,阿姨这房子位置好,学区也不错。”
“现在谁还看学区啊,都摇号了。”女人撇嘴。
最后讨价还价半天,定在了一百六十万,但要全款。
买家说三天内付款过户,苏玉兰答应了。
签合同那天下着小雨,苏玉兰握着笔的手有点抖。
买方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,看见她这样,难得说了句客气话。
“阿姨,您要是舍不得,现在反悔还来得及。”
苏玉兰摇摇头,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一笔一划,写得特别慢,像要用尽全身力气。
拿到首付款的那天,苏玉兰给儿子打了电话。
“房子卖了,一百六十万。”
杨子轩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“才一百六十万?不是说能卖两百万吗?”
“中介说现在行情不好。”苏玉兰解释。
“行吧,一百六就一百六,也够付首付了。”
杨子轩很快又高兴起来。
“妈,您把东西收拾收拾,我给您订下周的机票!”
“到了上海,咱们先租房子住着,慢慢看房,一定给您买个满意的!”
苏玉兰挂了电话,看着手机银行里的数字。
一百六十万,她工作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。
可现在看着这些数字,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
刘大姐知道她卖了房子,红着眼睛来找她。
“玉兰,你就这么走了,以后我想找个人说话都难。”
苏玉兰也红了眼眶,握着刘大姐的手。
“大姐,我有空就回来看你。”
“坐高铁来回得一千多,你舍得吗?”
刘大姐一句话,让苏玉兰说不出话来。
是啊,以后她就是没根的人了,回趟老家都是奢侈。
临走前一天,老邻居们凑钱在楼下小饭店给苏玉兰送行。
来了二十多个人,坐了满满三大桌。
楼下的张大爷举起酒杯:“玉兰,到了上海好好的,要是受了委屈,就回来!”
“对,这儿永远是你的家!”李婶也跟着说。
苏玉兰眼泪终于没忍住,吧嗒吧嗒往下掉。
“谢谢大家,这些年,多亏了你们照顾。”
“说这些干什么,都是老邻居了。”
王阿姨给她夹了块鱼。
“到了儿子那儿,该硬气的时候要硬气,别什么都忍着。”
“你那儿媳妇要是给你气受,你就告诉我们,我们给你撑腰!”
苏玉兰哭着点头,心里暖烘烘的。
这顿饭吃了三个小时,大家说了很多话,喝了很多酒。
最后散场时,每个人都跟苏玉兰拥抱,像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。
回到家,苏玉兰看着空了一大半的房子,坐在沙发上发呆。
明天就要走了,离开这个她生活了五十五年的城市。
去一个陌生的地方,和不算熟悉的儿子儿媳一起生活。
她突然有点害怕,但这种害怕不能说出口。
手机响了,是杨子轩发来的微信。
“妈,机票订好了,明天下午两点到上海,我跟倩倩去机场接您。”
下面是一张机票截图,还有一句。
“小蕊知道奶奶要来,高兴得一直拍手呢!”
苏玉兰看着孙女照片里的小脸,心里的那点不安被压了下去。
为了孙女,值得的。
第二天早上五点,苏玉兰就醒了。
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,两个大箱子,一个装衣服,一个装舍不得扔的纪念品。
丈夫的遗像用衣服包了好几层,放在随身背包的最里层。
七点钟,刘大姐来敲门,手里拎着早餐。
“给你煮了饺子,上车饺子下车面,图个吉利。”
苏玉兰接过还温热的饭盒,眼泪又上来了。
“大姐……”
“别哭别哭,高高兴兴地走。”
刘大姐帮她擦眼泪,自己的眼睛也红了。
“到了就给我打电话,报个平安。”
“嗯。”苏玉兰用力点头。
出租车来了,司机帮她把箱子搬进后备箱。
苏玉兰坐进车里,摇下车窗,看着这栋老楼。
六楼那个阳台,她的君子兰还在那里,新主人说会好好照顾。
可是她知道,再好也不是原来那盆了。
“阿姨,去哪儿?”司机问。
“高铁站。”苏玉兰轻声说。
车开了,老楼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,最后消失在拐角。
苏玉兰转过头,坐直了身体,不再往后看。
高铁上,她一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。
从熟悉的城市,到陌生的田野,再到更陌生的大城市。
四个小时后,广播里说上海虹桥站到了。
苏玉兰提着行李下车,随着人流往外走。
上海的高铁站真大啊,比她老家的火车站大十倍。
人来人往,每个人都行色匆匆,没人注意一个提着旧箱子的老太太。
她按照儿子说的,走到到达层的三号出口。
站在人来人往的出口处,苏玉兰踮着脚张望。
儿子说会来接她,可是等了十分钟,还没看到人影。
她掏出老年手机,想给儿子打电话,又怕他正在开车。
又等了五分钟,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。
但不是杨子轩,是儿媳周倩。
周倩穿着一身米色套装,踩着高跟鞋,妆容精致。
她朝苏玉兰走过来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“妈,路上辛苦了。”周倩的声音很平淡。
苏玉兰赶紧笑笑:“不辛苦不辛苦,子轩呢?”
“他临时有个会,让我来接您。”
周倩说着,看了看苏玉兰脚边的两个大箱子。
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
“就这些行李吗?”
“嗯,能带的都带了,带不走的……都扔了。”
苏玉兰说着,心里又疼了一下。
那些扔掉的,不只是旧物,是她大半辈子的记忆。
周倩点点头,拿出手机叫车。
等车的空隙,两人都没说话,气氛有点尴尬。
苏玉兰想问问孙女,又怕说错话,最后还是没开口。
车来了,是辆黑色的网约车。
司机把两个箱子放进后备箱,动作不太温柔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
苏玉兰看着心里一紧,但没敢说什么,默默坐进了后座。
周倩坐在副驾驶,报了个地址,语气干脆利落。
车子汇入上海的车流,苏玉兰看着窗外高楼林立,只觉得陌生又压抑。
“妈,”周倩突然开口,声音从前面传来,“有件事,得先跟您说一下。”
苏玉兰立刻坐直了些:“倩倩你说。”
“子轩最近工作特别忙,经常加班到半夜,所以家里的事,可能都得您多费心了。”
周倩说得客气,但话里的意思苏玉兰听懂了。
带孩子,做饭,家务,这些恐怕都是她的了。
“应该的,我来就是帮忙的。”苏玉兰连忙说。
周倩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,继续道:“还有就是,小蕊现在两岁,正是调皮的时候,带她需要耐心。”
“我知道我知道,我有经验,子轩小时候就是我一个人带大的。”
苏玉兰说起这个,语气里带了点自豪。
周倩却轻轻笑了一声,那笑声听起来有点别的意味。
“现在的孩子跟以前不一样了,讲究科学喂养,科学育儿。”
“您之前那些老方法,可能不太适用了,到时候还得按我们的方式来。”
苏玉兰脸上的笑容僵了僵,点点头:“好,听你们的。”
车里又安静下来,只剩下导航机械的女声在指路。
苏玉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心里那股不安感又浮了上来。
车子开了四十多分钟,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区门口停下。
苏玉兰提着箱子下车,看着眼前这栋灰扑扑的楼房。
楼大概有二十多层,外墙有些地方墙皮都脱落了。
这跟儿子之前视频里给她看的那个“新家”完全不一样。
“这是……”苏玉兰忍不住问。
“租的房子。”周倩说得理所当然,“我们自己的房子在装修,暂时先租在这里。”
苏玉兰心里咯噔一下,但没再问,提着箱子跟着周倩往里走。
楼道里灯光昏暗,墙壁上贴着各种小广告。
电梯吱呀作响,上升时还摇晃了几下,苏玉兰下意识抓紧了扶手。
周倩按了十五楼,电梯门打开,是一条长长的走廊。
走廊两侧堆着不少杂物,有婴儿车,有纸箱,还有几袋垃圾。
周倩走到1503门口,掏出钥匙开了门。
门一开,一股闷闷的味道扑面而来,像是很久没通过风了。
屋子不大,大概六七十平米,两室一厅的格局。
客厅里堆满了东西,玩具散落一地,餐桌上放着没收拾的外卖盒。
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地上玩积木,听见开门声抬起头。
“妈妈!”小女孩喊着,摇摇晃晃站起来。
苏玉兰的心一下子软了,这是她孙女小蕊。
“小蕊,看谁来了?”周倩说着,却没去抱孩子,而是换了拖鞋往屋里走。
小蕊好奇地看着苏玉兰,眼睛圆溜溜的,像极了儿子小时候。
“小蕊,我是奶奶。”苏玉兰蹲下身,声音都有些发抖。
小蕊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,突然转身跑向周倩,抱住了妈妈的腿。
苏玉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心里有点失落。
“她认生,过几天就好了。”周倩说着,弯腰抱起女儿。
“妈,您的房间在这边。”
周倩领着苏玉兰走到次卧门口,推开门。
房间很小,大概七八平米,放了一张单人床,一个简易衣柜,就没什么空间了。
窗户朝北,光线很暗,墙上有块水渍,泛着淡淡的黄色。
“条件有限,您先将就住着。”周倩说。
苏玉兰看着这个房间,又想起自己卖掉的那个六十平米的老房子。
虽然旧,但阳光充足,每个角落都干净整洁。
“挺好的,能住就行。”苏玉兰挤出笑容。
“那您先收拾,我去给小蕊冲奶粉。”
周倩抱着孩子出去了,顺手带上了门。
苏玉兰站在房间中央,慢慢放下行李。
床单是新的,但质量不太好,摸上去有点粗糙。
她把箱子打开,先把丈夫的遗像拿出来,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。
然后开始整理衣服,一件件挂进那个单薄的衣柜里。
衣柜门关不严,总是自己弹开,她试了几次都不行。
外面传来小蕊的哭声,还有周倩有些烦躁的说话声。
“别哭了,妈妈在泡奶,马上就好。”
苏玉兰想出去帮忙,但又怕打扰她们,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着。
最后她还是打开门走了出去,客厅里,小蕊坐在地上大哭,周倩在厨房手忙脚乱。
“倩倩,我来帮忙吧。”苏玉兰小心地说。
周倩转过身,脸上有明显的疲惫和烦躁。
“不用,您休息吧,坐车也累了。”
“我不累,我来哄小蕊。”苏玉兰说着走到孙女身边。
她蹲下来,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纸巾包着的糖。
这是她在高铁站买的,想着孙女可能会喜欢。
“小蕊,看奶奶这里有什么?”
小蕊哭声小了,抽抽搭搭地看着她手里的糖。
苏玉兰小心地剥开糖纸,把糖递过去。
小蕊犹豫了一下,接过来放进嘴里,终于不哭了。
“您怎么给她吃糖?她还没刷牙呢。”周倩端着奶瓶走过来,眉头皱了起来。
“就一小块,不碍事的……”苏玉兰连忙解释。
“糖对牙齿不好,而且会影响食欲。”周倩语气有点硬。
她从小蕊嘴里把糖拿出来,扔进了垃圾桶。
小蕊嘴一瘪,又要哭。
“喝奶,喝完睡觉。”周倩把奶瓶塞进女儿嘴里。
苏玉兰站在那里,看着孙女委屈的小脸,心里不是滋味。
她只是想哄孩子,没想到做错了。
“妈,您先去收拾吧,小蕊我来弄。”周倩又说。
苏玉兰点点头,默默回了房间。
关上门,她坐在床沿上,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。
上海的天,好像没有老家那么蓝。
晚上七点多,杨子轩才回来。
开门声响起时,苏玉兰正在厨房里做饭。
她看冰箱里还有点菜,就想着做顿晚饭,儿子工作辛苦,得吃好点。
“妈,我回来了!”杨子轩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。
苏玉兰赶紧从厨房出来,看见儿子站在门口换鞋。
杨子轩穿着西装,拎着公文包,脸色有点憔悴,但看见母亲,还是笑了起来。
“妈,路上累不累?房子我看了,是有点小,您先将就住,等咱们房子装修好就搬。”
苏玉兰打量着儿子,比上次见面瘦了不少,眼底下有黑眼圈。
“不累不累,你工作这么忙,要注意身体啊。”
“没办法,最近项目紧。”杨子轩把包放下,走到客厅。
周倩抱着小蕊从卧室出来,看见杨子轩,脸色缓和了些。
“回来了?吃饭吧,妈在做饭。”
“妈做饭了?太好了,好久没吃妈做的饭了。”杨子轩高兴地说。
饭桌上,苏玉兰做了三个菜一个汤,都是儿子以前爱吃的。
杨子轩吃得很香,一边吃一边夸:“还是妈做的饭好吃,外面吃多了,就想这口。”
苏玉兰看着儿子吃得开心,自己也高兴,一个劲儿给他夹菜。
“子轩,你跟妈说了房子的事吗?”周倩突然开口。
杨子轩筷子顿了顿,看了妻子一眼,又看向母亲。
“哦对,妈,有件事要跟您商量。”
苏玉兰放下碗:“什么事,你说。”
“就是我们看中的那套房子,首付还差一点。”杨子轩说得有些犹豫。
“您卖房子的钱,可能……可能不太够。”
苏玉兰心里一紧:“差多少?”
“大概五十万左右。”周倩接过话头。
“上海房价贵,好一点的地段,房子都上千万,咱们看的那套虽然不大,但也要八百多万。”
“首付三成,就是两百四十万,您的钱加上我们这些年的积蓄,还差五十万。”
苏玉兰愣住了,一百六十万,加上儿子的积蓄,还差五十万?
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她下意识问。
“我们可以贷款,但利息太高了,不划算。”周倩说得条理清晰。
“所以我跟子轩商量,看您那边,能不能再想想办法?”
苏玉兰茫然了:“我能有什么办法?老家的房子已经卖了,钱都在这儿了。”
杨子轩赶紧说:“妈,您别着急,我们也就是跟您商量。”
“如果实在不行,我们就买个小点的,或者地段差点的。”
“那怎么行?”周倩立刻反驳。
“小蕊马上要上幼儿园了,学区必须考虑,地段差的房子,能有什么好学校?”
杨子轩不说话了,埋头吃饭。
苏玉兰看着儿子,又看看儿媳,突然明白了什么。
“你们是想让我……把养老钱也拿出来?”
房间里安静了几秒。
周倩放下筷子,语气变得柔和了些。
“妈,我们不是要您的养老钱,是借,等我们手头宽裕了,一定还您。”
“而且您想啊,房子买了,您也一起住,这不就是您的家吗?”
“您的钱放在银行里,利息才多少,买了房子升值,那也是您的资产啊。”
苏玉兰看着儿媳,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诚恳的表情。
可不知道为什么,她想起了刘大姐说的话。
“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。”
“妈,您觉得呢?”杨子轩小心翼翼地问。
苏玉兰看着儿子,那个从小跟在她身后喊妈妈的儿子,现在眼里有期待,也有不安。
“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“我得想想。”
“这有什么好想的?”周倩语气有点急,但很快又压住了。
“妈,我们都是一家人,钱放在一起用,才能发挥最大效益。”
“您想想小蕊,她以后要在上海读书,要上好学校,就得有好学区房。”
“您就忍心看着孙女输在起跑线上吗?”
小蕊正在儿童椅上玩勺子,听见自己的名字,抬起头咿咿呀呀。
苏玉兰看着孙女天真无邪的小脸,心里那点犹豫又动摇了。
“妈,您放心,这钱我们一定还您。”杨子轩保证道。
“而且您跟我们住,吃穿用度都不用您操心,您的钱就当我们借的,行吗?”
苏玉兰沉默了很久,久到桌上的菜都有些凉了。
最后,她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好,钱我都给你们,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,对小蕊好。”
杨子轩脸上露出笑容,周倩也松了口气。
“谢谢妈,您真好。”周倩说着,还给苏玉兰夹了块肉。
这顿饭的后半程,气氛好了很多。
周倩主动说起装修的打算,说要把主卧留给苏玉兰住,说阳台要给苏玉兰养花。
苏玉兰听着,心里那点不舒服慢慢散了。
也许是她想多了,儿子儿媳是真心对她好的。
吃完饭,苏玉兰抢着去洗碗,周倩这次没推辞,抱着小蕊去洗澡了。
杨子轩在客厅打电话,声音压得很低,但苏玉兰还是听见了几句。
“嗯,搞定了……放心吧……妈答应了……”
苏玉兰手里拿着碗,水流哗哗地响,她站在那里,突然觉得有点冷。
收拾完厨房,苏玉兰回到自己房间。
她坐在床上,看着窗外上海夜晚的灯光。
那么多高楼,那么多亮着的窗户,可没有一扇窗是真正属于她的。
手机响了,是刘大姐发来的微信。
“玉兰,到了吗?怎么样?儿子对你好不好?”
苏玉兰看着这条消息,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。
最后她回复:“到了,挺好的,你放心。”
她没提房子的事,没提那五十万,没提这个朝北的小房间。
有些事,说出来只能让朋友担心,解决不了问题。
第二天早上六点,苏玉兰就醒了。
这是几十年的习惯,早起做早饭,给丈夫准备午饭盒。
虽然丈夫已经走了十五年,这个习惯还是改不掉。
她轻手轻脚走出房间,厨房里一片凌乱,昨晚的碗虽然洗了,但灶台上还有油渍。
苏玉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,把厨房里里外外擦了一遍。
然后打开冰箱,里面东西不多,几个鸡蛋,一把青菜,半包速冻饺子。
她想了想,煮了粥,煎了鸡蛋,又拌了个小菜。
七点钟,周倩抱着还没睡醒的小蕊出来,看见桌上的早饭,愣了一下。
“妈,您起这么早?”
“习惯了,你们快吃,趁热。”苏玉兰笑着说。
杨子轩也出来了,看见早饭很高兴。
“妈,您真是,来了就干活,多休息休息。”
“不累,做点饭而已。”苏玉兰看着儿子儿媳吃饭,心里满足。
周倩吃了几口粥,突然说:“妈,今天我得上班,子轩也要早点走。”
“小蕊就麻烦您带了,奶粉在厨房柜子里,尿不湿在电视柜下面。”
“她上午要睡一觉,大概十点左右,别让她睡太久,不然晚上闹。”
“午饭我点了外卖,会送到家里,您热一下就能吃。”
周倩交代得很仔细,苏玉兰认真地记着。
“对了,下午四点记得带她下楼转转,但别走远,小区里就行。”
“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,记得带伞。”
苏玉兰一一应下,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。
儿子儿媳吃完饭匆匆走了,家里只剩下苏玉兰和小蕊。
小蕊坐在儿童椅上,拿着小勺子敲桌子,看见苏玉兰看她,突然笑了。
“奶奶。”她含糊地喊了一声。
苏玉兰的眼泪差点掉下来,赶紧走过去抱住孙女。
“哎,奶奶在,奶奶在。”
这一天,苏玉兰忙得团团转。
小蕊很活泼,到处爬到处摸,苏玉兰得时刻盯着。
喂奶,换尿不湿,哄睡,陪玩,比她想象中累多了。
中午外卖送来,是两份儿童餐,很精致,但量很少。
苏玉兰把自己那份里的肉都挑给孙女,自己就着点菜吃了半碗饭。
下午四点,她按周倩说的,带小蕊下楼。
小区里人不多,几个老人在遛弯,看见她带着孩子,多看了几眼。
苏玉兰推着婴儿车,慢慢走着,小蕊在车里咿咿呀呀。
“新来的?以前没见过你。”一个老太太走过来搭话。
“我是来帮儿子带孩子的,刚来。”苏玉兰笑着说。
“哦,带孩子啊。”老太太点点头,“你儿子住哪栋?”
苏玉兰说了楼号,老太太的表情有点微妙。
“那栋楼啊,租金不便宜呢,一室一厅得六七千吧。”
苏玉兰心里算了算,一个月六七千,一年就七八万。
儿子之前说租房是暂时的,可到底要暂时到什么时候?
“你儿子做什么工作的?”老太太又问。
“在……在公司上班。”苏玉兰其实不太清楚儿子具体做什么。
“哦,那还行。”老太太说着,压低声音。
“不过那栋楼住的都是租客,流动性大,你们自己也注意点。”
说完,老太太摆摆手走了。
苏玉兰推着车,心里那点不安又浮了上来。
晚上周倩回来得早,六点就到家了,手里拎着菜。
“妈,今天辛苦您了。”她说着,把菜放进厨房。
“不辛苦,小蕊很乖。”苏玉兰说。
周倩看了看客厅,还算整洁,小蕊在爬行垫上玩玩具。
“妈,有件事跟您说。”周倩洗了手,在沙发上坐下。
“您那笔钱,什么时候能转过来?我们看中那套房子,这两天就得定下来。”
苏玉兰愣了一下:“这么快?”
“上海买房就是这样,看中了就得赶紧下手,不然就被别人抢了。”
周倩说得理所当然。
“我……我明天去银行办。”苏玉兰说。
“行,那明天我请假陪您去,转账金额大,您一个人去不安全。”周倩立刻说。
苏玉兰点点头,心里却有点说不出的滋味。
第二天,周倩真的请假了,带着苏玉兰去了银行。
转账手续办得很快,一百六十万,分文不剩,全转到了杨子轩的账户。
办完手续,周倩明显心情很好。
“妈,等房子买了,装修好了,咱们就搬进去,到时候给您留个大房间。”
苏玉兰勉强笑笑,看着手机里银行的短信提醒。
余额:0.00元。
她工作三十年,丈夫留下的积蓄,卖房子的钱,全都没了。
回到租的房子,杨子轩难得也在家,看见她们回来,赶紧迎上来。
“办好了?”
“办好了。”周倩说着,从包里拿出转账凭证。
杨子轩接过来看了看,脸上露出笑容。
“妈,谢谢您,您放心,这钱我们一定尽快还您。”
苏玉兰摇摇头:“一家人,说什么还不还的。”
话是这么说,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。
晚上,杨子轩特意点了丰盛的外卖,说是庆祝。
吃饭时,周倩对苏玉兰的态度明显热情了很多,又是夹菜又是盛汤。
“妈,您多吃点,这两天带小蕊辛苦了。”
“对了妈,您那些金银首饰什么的,也带来了吧?”
苏玉兰筷子顿了顿:“带了,怎么了?”
“是这样的,”周倩放下筷子,语气很自然。
“我们买房虽然首付够了,但装修还得一笔钱,我跟子轩的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。”
“所以想问问您,那些首饰能不能先拿出来应应急?”
苏玉兰看着儿媳,又看看儿子。
杨子轩低着头吃饭,没说话。
“那些首饰……有些是你爸留下的遗物。”苏玉兰声音有点干。
“我知道,妈,我们不是要卖,是暂时抵押。”
周倩耐心解释。
“等我们手头宽裕了,立刻就赎回来,您放心,一件都不会少。”
苏玉兰的手在桌下握紧了。
那些首饰不值什么钱,一条金项链,一对金耳环,一个玉镯子。
金项链是结婚时丈夫送的,耳环是儿子工作后第一个月工资给她买的。
玉镯子是婆婆传给她的,戴了三十年,玉都养润了。
“妈,就当是借您的,行吗?”杨子轩终于开口,声音很小。
苏玉兰看着儿子,那张脸上有恳求,有愧疚,还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
“你们……真的会赎回来?”她问。
“一定,我发誓!”杨子轩举起手。
周倩也赶紧说:“妈,我们也是没办法,装修公司那边催着交款,不然工期就得拖。”
“小蕊越来越大,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出租屋里吧?”
苏玉兰闭上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在箱子里,我去拿。”
她起身回房间,从箱子里拿出那个红木盒子。
盒子是丈夫亲手做的,不大,但很精致。
打开盒子,里面铺着红绒布,首饰一样样摆在里面。
苏玉兰拿起那条金项链,在手里摩挲了很久。
最后,她盖上盒子,拿着走了出去。
“都在这里了。”她把盒子放在桌上。
周倩打开看了看,眼睛亮了亮。
“谢谢妈,您真是帮我们大忙了。”
杨子轩也松了口气的样子。
这顿饭,苏玉兰吃得食不知味。
晚上躺在床上,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,怎么也睡不着。
手机亮了,是刘大姐发来的微信。
“玉兰,睡了吗?今天我去庙里,给你求了个平安符,等你回来给你。”
苏玉兰看着这条消息,眼泪突然就下来了。
她不敢回复,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。
门外传来儿子儿媳的说话声,虽然压低了声音,但夜深人静,还是能听见几句。
“这下首付装修都够了,下个月就能签合同。”
是周倩的声音。
“嗯,妈这次真是帮了大忙。”杨子轩说。
“那是应该的,她就你一个儿子,钱不给你给谁?”
“你小声点,妈还没睡呢。”
“怕什么,我说的是实话……”
声音渐渐小了,应该是进了卧室。
苏玉兰躺在黑暗里,眼泪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。
她想起丈夫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的话。
“玉兰,我把子轩交给你了,你要把他带大,看着他成家立业。”
“等以后他有了孩子,你就享福了。”
享福。
这就是享福吗?
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拿出来,住在朝北的小房间里,带孙子做家务。
苏玉兰不知道,她真的不知道。
第二天早上,苏玉兰还是早早起来做早饭。
眼睛有点肿,她用冷水敷了敷,看起来好点了。
杨子轩吃早饭时,看了母亲好几眼,欲言又止。
最后出门前,他说:“妈,等房子装修好了,一定给您留个最亮堂的房间。”
苏玉兰笑笑:“好。”
儿子儿媳走了,小蕊还没醒。
苏玉兰坐在客厅里,看着这个陌生的家,心里一片茫然。
手机响了,是个陌生号码,显示是上海本地的。
她犹豫了一下,接起来。
“喂,是苏玉兰女士吗?”是个男人的声音。
“是我,你是?”
“我是安家房产的小王,您还记得吗?您老家的房子是我帮您卖的。”
苏玉兰想起来了,那个中介。
“记得,有什么事吗?”
“是这样,有个事得跟您说一声。”小王的声音有点犹豫。
“您那房子,买家转手卖出去了,卖了两百二十万。”
苏玉兰愣住了。
“什么?”
“我也是刚知道,那买家就是个炒房的,买了您的房子,简单装修了一下,转手就卖了。”
小王语速很快。
“我打听到,他找的装修队就花了两万块钱,刷了刷墙,换了新马桶,就卖出去了。”
“而且卖得特别快,挂出来三天就成交了。”
苏玉兰握着手机,手开始发抖。
一百六十万买的,转手卖两百二十万,净赚六十万。
“苏阿姨,您别太生气,这事也怪我没提醒您,现在房价涨得快,您那房子其实能卖更高……”
小王还在说什么,苏玉兰已经听不清了。
她挂掉电话,坐在那里,浑身发冷。
一百六十万。
她以为那是她能卖到的最高价了。
可现在有人告诉她,那房子值两百二十万,而且三天就卖出去了。
六十万的差价。
她工作一辈子,都没攒下六十万。
苏玉兰坐在那里,坐了整整一个上午。
小蕊醒了,在房间里哭,她也没听见。
直到哭声越来越大,她才猛地回过神,赶紧跑去卧室。
抱起孙女,小蕊在她怀里抽抽搭搭,小脸都哭红了。
“不哭不哭,奶奶在,奶奶在。”苏玉兰拍着孙女,声音有点哽咽。
喂了奶,换了尿不湿,小蕊不哭了,睁着大眼睛看她。
苏玉兰看着孙女,突然想起儿子小时候。
那时候家里穷,丈夫工资不高,她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。
儿子身体不好,经常生病,半夜发烧,她背着孩子去医院。
医院走廊里,她抱着儿子,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。
那时候她想,等儿子长大了就好了。
等他长大了,成家了,她就轻松了。
现在儿子长大了,成家了,可她好像更累了。
不是身体的累,是心里的累。
下午,周倩提前回来了,手里拎着个蛋糕。
“妈,今天是小蕊农历生日,我买个蛋糕,咱们简单过一下。”
苏玉兰这才想起来,孙女确实快过生日了。
“你看我这记性,都忘了。”她有些愧疚。
“没事,您带一天孩子也辛苦。”周倩难得体贴。
蛋糕不大,但很精致,上面有个小猪佩奇的造型。
晚饭时,杨子轩也回来了,看见蛋糕很高兴。
“小蕊生日快乐!来,爸爸抱抱!”
他抱起女儿,在小脸上亲了一口。
小蕊咯咯笑,伸手去抓爸爸的眼镜。
苏玉兰看着这一幕,心里那点难受淡了些。
不管怎么样,儿子是疼孙女的,这就够了。
点蜡烛,唱生日歌,切蛋糕。
小蕊吃得满脸都是奶油,笑得眼睛弯弯的。
“妈,您吃这块。”周倩给苏玉兰切了块大的。
“对了妈,我跟子轩商量了一下,等房子装修好,您的户口也迁过来吧。”
“以后您就是上海人了,看病什么的都方便。”
苏玉兰拿着蛋糕的手顿了顿。
“迁户口?”
“对啊,这样您就能享受上海的福利了,多好。”周倩笑着说。
杨子轩也点头:“妈,您辛苦一辈子,也该享享福了。”
苏玉兰看着儿子儿媳,突然觉得有点陌生。
他们脸上笑着,眼睛里也笑着,可那笑好像没到心里。
“迁户口……要怎么办?”她问。
“简单,您把老家的户口本寄过来,我们帮您办。”周倩说得轻松。
“您放心,很快的,几个月就好了。”
苏玉兰点点头,没再说话。
晚上,她躺在床上,想着迁户口的事。
迁了户口,她就真的是上海人了。
可不知道为什么,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
手机又响了,这次是老家街道办事处的王主任。
“玉兰啊,在上海怎么样?”
“挺好的,王主任。”苏玉兰坐起来。
“好就行,对了,跟你说个事,咱们这片要拆迁了,通知刚下来。”
苏玉兰脑子嗡的一声。
“什么?”
“拆迁啊,咱们这片老房子,要拆了重建,每家每户都有补偿。”
王主任声音里带着喜气。
“你这房子卖得真不是时候,要是晚几个月,拆迁款至少三百多万呢!”
苏玉兰手一松,手机掉在床上。
王主任还在说什么,她已经听不见了。
三百多万。
她一百六十万卖掉的房子,能拿到三百多万的拆迁款。
她坐在黑暗里,突然笑了起来,笑着笑着,眼泪就下来了。
第二天,苏玉兰病了。
发烧,头疼,浑身没力气。
周倩给她量了体温,三十八度五。
“妈,您是不是着凉了?今天别带孩子了,好好休息。”
她说着,给小蕊穿好衣服。
“我带她去我妈那儿,您在家好好睡一觉。”
苏玉兰昏昏沉沉地点头,看着儿媳抱着孙女出门。
家里安静下来,安静得让人心慌。
她躺在床上,看着天花板,想起了很多事。
想起丈夫走的那天,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下午。
想起儿子考上大学,她送他去车站,儿子说:“妈,等我赚钱了,接您来大城市享福。”
想起卖掉房子那天,刘大姐红着眼睛说:“玉兰,你要好好的。”
想着想着,她又睡着了。
再醒来时,天已经黑了。
她挣扎着起来,倒了杯水喝,看见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。
都是刘大姐打来的。
她回拨过去,刘大姐接得很快。
“玉兰,你怎么不接电话?急死我了!”
“我睡着了,大姐,怎么了?”
“拆迁的事你知道了不?”刘大姐声音很大。
“知道了,王主任跟我说了。”
“那你怎么办?房子都卖了,拆迁款可没你的份了!”
苏玉兰握着手机,不知道说什么。
“玉兰,你说话啊,你还好吗?”
“我还好。”苏玉兰听见自己的声音,很平静。
“好什么好!三百多万呢!就这么没了!”
刘大姐很激动。
“你儿子知道这事不?他怎么说?”
苏玉兰沉默了,儿子还不知道,她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“玉兰,你听我说,”刘大姐压低声音。
“这事你得跟你儿子说,房子虽然卖了,但拆迁通知是后下的,按理说这钱……”
“大姐,”苏玉兰打断她,“钱我已经拿到手了,房子也过户了,拆迁款跟我没关系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,卖了就是卖了。”
苏玉兰说得坚决,刘大姐不说话了。
挂掉电话,苏玉兰坐在沙发上,看着这个陌生的家。
厨房里还有没洗的碗,地板上还有孙女的玩具。
阳台外是上海的夜景,万家灯火,没有一盏是为她亮的。
她突然觉得,自己像个傻子。
不,不是像,她就是傻子。
一个把房子卖了,把钱全给了儿子,还准备把户口迁过来的傻子。
门开了,杨子轩和周倩回来了,手里拎着外卖。
“妈,您好点没?我们带了粥回来,您喝点。”
杨子轩说着,把粥放在餐桌上。
苏玉兰看着他,看了很久。
“子轩,老家要拆迁了。”
杨子轩正在解外卖袋子的手一顿。
“什么?”
“咱们那一片,要拆迁了,补偿款三百多万。”
苏玉兰一字一句地说。
杨子轩愣住了,周倩也愣住了。
房间里安静得可怕。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杨子轩问。
“今天刚通知的。”
“那……那房子不是刚卖吗?这拆迁款……”
“房子已经过户了,拆迁款跟我们没关系了。”苏玉兰平静地说。
周倩突然开口:“怎么会没关系?咱们是前房主,应该有份的!”
“合同签了,字也签了,钱也拿了,房子就是人家的了。”
苏玉兰看着儿媳,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。
“可是三百多万啊!”周倩声音尖了起来。
“妈,您怎么不早说?要是早知道要拆迁,咱们就不卖了!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苏玉兰说。
“您不知道?您在那儿住了三十年,一点风声都没听到?”
周倩的语气里带着怀疑。
苏玉兰看着她,突然觉得很累。
“我真不知道,王主任说通知是今天刚下来的。”
杨子轩坐在沙发上,双手抱着头。
“三百多万……三百多万……”
他反复念叨着这个数字。
“要是晚几个月卖,咱们现在就有三百多万了,首付够了,装修也够了,还能剩不少……”
他突然抬起头,看着母亲。
“妈,您说,这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?找买家商量商量?”
“商量什么?”苏玉兰问。
“拆迁款啊,让他分咱们一点,毕竟房子是咱们的,他只是转个手……”
“子轩,”苏玉兰打断儿子,“合同是你跟我一起去签的,字是你看着我签的。”
“现在房子是人家的了,拆迁款也是人家的,咱们没资格去要。”
杨子轩不说话了,脸埋在手里。
周倩站在那儿,脸色很难看。
“三百多万,就这么没了……”
她说着,突然看向苏玉兰。
“妈,您当时卖房子,怎么也不多问问?多打听打听?”
苏玉兰看着儿媳,看着这个从她手里拿走所有积蓄,拿走所有首饰的女人。
“我问了,中介说就这个价。”
“中介说什么您就信什么?您就不会多问几家?”
周倩的声音越来越高。
“三百多万啊!够我们在上海买多大的房子了!您怎么就……”
“倩倩!”杨子轩猛地抬头,吼了一声。
周倩停住了,胸口起伏着,眼睛死死盯着苏玉兰。
苏玉兰坐在那里,突然笑了。
她笑得很轻,很平静,可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。
“是,我傻,我蠢,我活该。”
“妈,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周倩意识到说错话,想补救。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苏玉兰问。
周倩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来。
房间里又安静了,只有墙上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。
苏玉兰慢慢站起来,走回自己房间,关上了门。
门外传来儿子儿媳压低的争吵声,她靠在门上,听着那些模糊的字句。
“都怪你,急着卖房子……”
“怪我?当时不是你催着卖的?”
“我怎么知道要拆迁……”
“三百多万啊,就这么没了……”
苏玉兰滑坐在地上,抱着膝盖,把脸埋在臂弯里。
她没有哭,一滴眼泪都没有。
只是觉得冷,从心里往外冒的冷。
那天晚上,苏玉兰一夜没睡。
第二天早上,她还是按时起床,做了早饭。
杨子轩和周倩都黑着眼圈,显然也没睡好。
饭桌上没人说话,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。
吃完饭,杨子轩要去上班,临走前欲言又止。
“妈,昨天倩倩说话不过脑子,您别往心里去。”
苏玉兰点点头:“没事。”
“拆迁的事……我再想想办法,看看能不能……”
“子轩,”苏玉兰打断他,“别想了,想也没用。”
杨子轩看着她,眼神复杂,最后点点头走了。
周倩今天请假在家,说是照顾苏玉兰,其实是监督她迁户口的事。
“妈,您把户口本给我,我今天就去办。”
苏玉兰从箱子里拿出户口本,递给儿媳。
周倩接过来,仔细看了看,又看看苏玉兰。
“妈,您别多想,倩倩昨天就是急糊涂了,不是故意说您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苏玉兰说。
周倩松了口气,把户口本收好。
“那我出去了,中午不回来,您自己热点饭吃。”
“好。”
周倩走了,家里又剩下苏玉兰和小蕊。
小蕊在爬行垫上玩积木,苏玉兰坐在旁边看着她。
看着看着,她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她拿出手机,给刘大姐发了条微信。
“大姐,帮我个忙,去我家原来的房子那儿,拍几张照片给我。”
刘大姐很快回复:“拍照片?拍什么?”
“拍什么都行,楼,树,邻居,什么都行。”
“行,我这就去。”
半小时后,刘大姐发来十几张照片。
老楼,老树,老邻居,还有她家那个空荡荡的阳台。
苏玉兰一张张看着,看得很仔细。
最后一张照片,是她家的楼道,墙上还贴着她以前贴的春联,已经褪色了。
苏玉兰看着照片,看了很久。
中午,她给自己煮了碗面,吃完哄小蕊睡觉。
小蕊睡着后,她坐在客厅里,看着窗外。
天阴沉沉的,像是要下雨。
手机响了,是周倩。
“妈,我这边办好了,户口迁移申请提交了,等审核通过就行了。”
“好。”
“对了妈,您身份证也给我一下,有些材料需要复印件。”
苏玉兰顿了顿:“在箱子里,你自己拿吧。”
“行,那我晚上回去拿。”
挂掉电话,苏玉兰继续看着窗外。
雨开始下了,淅淅沥沥的,打在玻璃上。
她想起老家的雨,总是很大,打在老槐树叶子上,噼里啪啦的。
那时候丈夫还在,儿子还小,一下雨,三口人就挤在沙发上看电视。
儿子总问:“爸爸,雨是从哪儿来的?”
丈夫就会笑着说:“是从云里来的,云里装满了水,装不下了,就下雨了。”
现在丈夫不在了,老家不在了,那棵老槐树也不在了。
她坐在上海出租屋的窗前,看着陌生的雨。
晚上周倩回来,果然从她箱子里拿走了身份证。
“妈,用完了就还您。”她说着,把身份证小心地放进包里。
吃饭时,杨子轩问起迁户口的事。
“办得顺利吗?”
“顺利,工作人员说咱们条件符合,应该很快能批下来。”周倩语气轻松。
“那就好。”杨子轩说着,给苏玉兰夹了块肉。
“妈,等您户口迁过来,我给您办张卡,以后每个月给您打点零花钱。”
“不用,我用不上什么钱。”苏玉兰说。
“要的,您辛苦一辈子,该享福了。”
苏玉兰没说话,低头吃饭。
享福。
这个词,她听了太多遍。
可福在哪儿呢?她没看见。
晚上,苏玉兰躺在床上,手机又响了。
这次是王主任。
“玉兰,有个事得跟你说一声。”
“您说,王主任。”
“你那个房子的买家,就是那个炒房的,今天来办手续了。”
“拆迁款他拿到了,三百二十万,比预计的还多点。”
苏玉兰握着手机,没说话。
“玉兰,你还在听吗?”
“在听。”
“唉,这事闹的,你说你要是晚卖几个月,这钱就是你的了。”
王主任叹着气。
“这就是命吧,该是你的就是你的,不该是你的,强求不来。”
“嗯,是命。”苏玉兰说。
挂了电话,她睁着眼睛,在黑暗里躺了一夜。
第三天,苏玉兰的病好了,但人更沉默了。
她照样早起做饭,带孩子,收拾家务。
只是话更少了,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了几句。
周倩和杨子轩似乎也察觉到了,对她更加小心。
说话轻声细语,吃饭夹菜盛汤,周到得不像话。
可苏玉兰觉得,这种周到,比之前的冷淡更让她难受。
周末,杨子轩难得休息,说带全家去公园玩。
“妈,来上海这么久,您还没出去转过呢,今天天气好,咱们去逛逛。”
苏玉兰本想说不去,但看着孙女期待的小脸,还是点点头。
公园里人很多,一家三口,情侣,老人。
杨子轩推着婴儿车,周倩挽着他的胳膊,苏玉兰走在旁边。
看起来,多么和谐的一家人。
“妈,给您拍张照。”杨子轩拿出手机。
苏玉兰站在花坛边,勉强笑了笑。
拍完照,杨子轩看着手机屏幕。
“妈,您笑得有点僵,再来一张。”
苏玉兰又笑了笑,这次自然了点。
“这张好,我发给您。”杨子轩说着,把照片发到苏玉兰微信上。
苏玉兰打开微信,看着照片里的自己。
穿着半旧的衣服,头发有点乱,笑容勉强。
背景是漂亮的花,可她却像个误入的路人。
“奶奶,看!”小蕊突然指着前面喊。
苏玉兰抬头,看见一个卖气球的老爷爷,手里抓着一大把气球。
红的,黄的,蓝的,飘在空中,很好看。
“小蕊想要气球?”杨子轩问。
小蕊用力点头。
杨子轩走过去,买了个红色的气球,系在小蕊手腕上。
小蕊高兴得手舞足蹈,气球跟着上下飘。
苏玉兰看着孙女的笑脸,心里那点阴霾散了些。
不管怎么样,孙女是无辜的,孙女是爱她的。
中午,他们在公园里的餐厅吃饭。
餐厅很漂亮,落地窗外是湖,湖里有天鹅在游。
点完菜,周倩去洗手间,杨子轩陪小蕊玩。
苏玉兰看着窗外,突然说:“子轩,妈想回趟老家。”
杨子轩一愣:“回老家?为什么?”
“有点事要办。”
“什么事?我帮您办。”
“不用,我自己能行。”苏玉兰说。
杨子轩看着她,眼神里有关切,也有疑惑。
“妈,您是不是还在为拆迁的事难受?”
苏玉兰没说话。
“妈,那事过去了,您别想了,想了也没用,还伤身体。”
杨子轩劝道。
“您看现在多好,咱们一家在一起,等房子装修好,搬进去,您就享福了。”
苏玉兰转过头,看着儿子。
“子轩,妈问你一句话,你跟妈说实话。”
“您说。”
“你要妈来上海,是真的想让妈享福,还是只是想有个人带孩子,顺便要妈的钱?”
杨子轩脸色变了。
“妈,您怎么这么说?我当然是……”
“你看着妈的眼睛说。”苏玉兰打断他。
杨子轩看着母亲,看着那双不再年轻,但依然清亮的眼睛。
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可话卡在喉咙里,说不出来。
“菜来了。”周倩回来了,手里拿着湿纸巾。
“说什么呢?这么严肃。”
“没什么。”杨子轩移开视线,给女儿擦手。
苏玉兰也转过头,继续看着窗外。
湖面上的天鹅成双成对,游得很悠闲。
她想起老家的河,河里也有鸭子,但没这么白,没这么漂亮。
吃完饭,他们在公园里又逛了一会儿,就回家了。
回家的路上,谁也没说话。
小蕊在车里睡着了,苏玉兰抱着她,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。
上海真大啊,高楼真多啊,可没有一处是她的家。
那天晚上,苏玉兰做了个梦。
梦见自己回到老家,房子没卖,丈夫还在,儿子还小。
她在厨房做饭,丈夫在客厅看报纸,儿子在写作业。
夕阳从窗户照进来,把一切都染成金色。
她笑着喊:“吃饭了!”
丈夫和儿子应着,走到餐桌边。
然后梦就醒了。
她睁开眼睛,看见的是出租屋灰蒙蒙的天花板。
外面天还没亮,上海的天亮得晚。
苏玉兰坐起来,拿出手机,看了看时间。
凌晨四点。
她轻手轻脚下床,打开箱子,从最底层拿出一个铁盒子。
打开盒子,里面是几张存折,一些现金,还有几本证件。
这些是她最后的家底,没告诉任何人。
她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,又一样样放回去。
然后坐在床边,等天亮。
天亮后,她像往常一样做早饭,带孩子,收拾家务。
中午,周倩回来了,手里拿着个文件袋。
“妈,户口迁移手续办好了,这是回执,您收好。”
苏玉兰接过文件袋,没打开看。
“谢谢。”
“谢什么,都是一家人。”周倩说着,看了看客厅。
“小蕊呢?”
“睡了。”
“哦,那您也休息会儿,我下午还得去趟公司。”
周倩说着,进了卧室换衣服。
苏玉兰看着手里的文件袋,看了很久。
然后她站起来,走到阳台,拿出手机,拨了个号码。
“喂,刘大姐,是我。”
“玉兰?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刘大姐的声音很急。
“大姐,帮我个忙,帮我租个房子,不用大,干净就行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“玉兰,你要回来?”
“嗯,回来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就这两天。”
刘大姐又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说:“好,我给你找,找到了告诉你。”
“谢谢大姐。”
“谢什么,你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
挂了电话,苏玉兰站在阳台上,看着楼下。
楼下有个小花园,几个老人在晒太阳,几个孩子在玩。
很平常的场景,可她却觉得那么遥远。
周倩换好衣服出来,看见苏玉兰站在阳台上。
“妈,您站那儿干什么?风大,别着凉了。”
苏玉兰转过身,看着儿媳。
“倩倩,妈有件事想跟你说。”
“您说。”
“妈想回趟老家,住几天。”
周倩一愣:“回老家?为什么?是家里有什么事吗?”
“没事,就是想回去看看。”
“可是小蕊怎么办?您走了谁带她?”周倩的语气有点急。
“你们可以请个保姆,或者让亲家母帮几天忙。”
“我妈身体不好,带不了孩子,保姆又贵又不放心。”
周倩说着,走到苏玉兰面前。
“妈,是不是我们哪儿做得不好,您生气了?您说,我们改。”
“没有,你们很好。”苏玉兰说。
“那您为什么要走?在这儿住得不舒服吗?等房子装修好,咱们就搬了,到时候给您留最大的房间……”
“倩倩,”苏玉兰打断她,“妈就是想回去住几天,看看老邻居,散散心。”
周倩看着婆婆,看了很久。
“那您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说不准,可能几天,可能久一点。”
“这……”周倩为难了。
“您要回去,子轩知道吗?”
“还没跟他说,晚上我跟他说。”
周倩咬了咬嘴唇:“行吧,那您回去住几天,散散心也好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您客气了,都是一家人。”
周倩说着,拎着包走了。
门关上,家里又安静下来。
苏玉兰走回房间,开始收拾东西。
她带来的东西不多,很快就收拾好了。
两个箱子,一个背包,和来的时候一样。
只是来的时候,箱子里装的是希望。
走的时候,箱子里装的是什么,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晚上杨子轩回来,听说母亲要回老家,反应很大。
“妈,您回老家干什么?在这儿住得不好吗?”
“挺好的,就是想回去看看。”苏玉兰平静地说。
“想看什么?我陪您视频看,现在视频多方便,何必跑一趟?”
“不一样,视频里看看,和回去亲眼看看,不一样。”
杨子轩急了:“妈,您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?气我没用,没本事,让您把房子贱卖了?”
“不是。”
“那您为什么突然要走?是不是倩倩跟您说什么了?”
“没有,倩倩对我很好。”
“那是为什么?”杨子轩抓着头发,很烦躁。
苏玉兰看着儿子,看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儿子。
“子轩,妈老了,想家了。”
“这儿就是您的家啊!”杨子轩说。
苏玉兰摇摇头,没说话。
杨子轩在客厅里走来走去,像只困兽。
“行,您要回去,我给您买票,我送您回去,住几天,我再接您回来。”
“不用,我自己能行。”
“那怎么行?您一个人我不放心。”
“子轩,”苏玉兰抬起头,看着儿子。
“妈五十五岁了,不是五岁,能照顾好自己。”
杨子轩不说话了,坐在沙发上,低着头。
许久,他问:“您什么时候走?”
“明天。”
“明天?这么急?”
“嗯,票买好了。”
杨子轩又沉默了,过了一会儿,他说:“我送您去车站。”
“好。”
那天晚上,谁都没睡好。
苏玉兰听见儿子儿媳在卧室里说话,声音很低,但能听出是在争吵。
她没去听,也不想去听。
第二天早上,苏玉兰起得很早,做了最后一顿早饭。
杨子轩和周倩都起来了,眼圈都是黑的。
吃饭时没人说话,只有小蕊咿咿呀呀的声音。
吃完饭,苏玉兰提着箱子出门。
杨子轩要帮她提,她没让。
“不重,我自己来。”
下楼,上车,去车站。
路上,杨子轩一直试图找话题。
“妈,您回去住几天就回来,我给您订票。”
“不用,我自己订。”
“那您到了给我打电话。”
“好。”
“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。”
“嗯。”
到了车站,杨子轩停好车,要送苏玉兰进站。
“就送到这儿吧,你回去上班。”苏玉兰说。
“我请了假,送您进去。”
“不用,就送到这儿。”
苏玉兰坚持,杨子轩只好停下。
他站在车站门口,看着母亲提着箱子,汇入人流。
那个背影有点驼,有点瘦,但走得很稳。
他突然想起小时候,母亲送他去上学,也是站在校门口,看着他进去。
那时候他总回头,母亲总站在那儿,笑着朝他挥手。
现在,母亲没有回头。
一次都没有。
杨子轩站在那儿,站了很久,直到看不见母亲的身影。
他突然觉得,心里空了一块。
苏玉兰进了车站,取了票,坐在候车室。
手机响了,是刘大姐。
“玉兰,票取了吗?”
“取了,下午两点的车。”
“行,房子我给你找好了,就在我家隔壁楼,一室一厅,干净,朝南,阳光好。”
“谢谢大姐。”
“谢什么,你回来就好,晚上我给你接风,做你爱吃的红烧肉。”
苏玉兰笑了,这是她来上海后,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。
“好,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。”
挂了电话,广播里开始检票。
苏玉兰提起箱子,走向检票口。
上车,找到座位,放好行李。
车子开动,上海的高楼大厦一点点后退,消失。
她看着窗外,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离她越来越远。
没有不舍,没有留恋,只有一种终于解脱的轻松。
她拿出手机,给儿子发了条微信。
“子轩,妈走了,你好好过日子,好好对小蕊。”
想了想,又加了一句。
“妈的钱,不用还了,就当妈给小蕊的。”
发完,她关掉手机,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。
车子在轨道上飞驰,带着她离开上海,回老家。
回那个她生活了五十五年,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家乡。
车窗外,天很蓝,云很白。
苏玉兰睁开眼睛,看着那些飞快倒退的树,田地,村庄。
她想起很多年前,丈夫第一次带她坐火车。
那时候她还是个姑娘,丈夫说:“玉兰,等以后有钱了,我带你去上海看看。”
后来有钱了,丈夫却病了,没去成。
再后来,她去了上海,带着全部家当,以为能安度晚年。
现在,她离开上海,带着两个箱子,一个背包,和一颗凉透的心。
车子到站,苏玉兰提着箱子下车。
出站口,刘大姐等在那里,看见她就挥手。
“玉兰!这儿!”
苏玉兰走过去,刘大姐接过她的箱子。
“怎么瘦了这么多?在上海没吃好?”
“吃了,挺好的。”苏玉兰说。
“好什么好,脸色这么差。”刘大姐心疼地说。
“走,先回家,房子我都给你收拾好了,被褥都是新的,今晚就能住。”
苏玉兰跟着刘大姐,走出车站,坐上公交车。
熟悉的街道,熟悉的店铺,熟悉的多音。
她深深吸了口气,空气里有老家的味道。
到了刘大姐说的那个小区,房子在三楼,不大,但干净,阳光很好。
“怎么样?还行吧?”刘大姐问。
“很好,谢谢你大姐。”苏玉兰真心实意地说。
“谢什么,你先休息,晚上来我家吃饭。”
刘大姐说着,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,塞到苏玉兰手里。
是个平安符,用红布包着。
“我去庙里求的,保平安的,你收好。”
苏玉兰握着那个平安符,眼睛有点热。
“大姐,我……”
“什么都别说,回来了就好。”
刘大姐拍拍她的手,走了。
苏玉兰关上门,走到窗边。
窗外是棵老槐树,和她家以前那棵很像。
她看着那棵树,看了很久。
然后她打开箱子,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,摆好。
丈夫的遗像放在床头柜上,旁边放着那个平安符。
收拾完,她坐在床上,给儿子发了条微信。
“妈到了,放心。”
杨子轩很快回复:“到了就好,妈您好好休息,过几天我去看您。”
苏玉兰没回复,放下手机,走到窗边。
夕阳西下,天边一片金黄。
她看着那片金黄,突然觉得,这才是她的家。
这里的天,这里的树,这里的人,才是她的家。
在上海那几个月,像一场梦。
一场醒了就不想再做的梦。
晚上,苏玉兰去了刘大姐家吃饭。
一桌子菜,都是她爱吃的。
刘大姐的老伴,儿子儿媳,孙子,都在。
热热闹闹的一家人,围着她问长问短。
“苏阿姨,您可回来了,我妈天天念叨您。”
刘大姐的儿子笑着说。
“就是,苏阿姨,您不在,我妈打麻将都找不到人。”儿媳妇也说。
苏玉兰笑着,心里暖暖的。
这才是家的感觉,这才是亲人。
吃完饭,苏玉兰要帮忙洗碗,刘大姐不让。
“你坐着,看电视,今天你是客人。”
苏玉兰只好坐下,陪着刘大姐的孙子看动画片。
小孩子天真无邪,指着电视里的角色问东问西。
苏玉兰耐心地回答,心里那点郁结慢慢散了。
九点多,苏玉兰要回去,刘大姐送她下楼。
“玉兰,以后就在这儿安心住下,哪儿都别去了。”
“嗯,不去了。”
“你儿子那儿,打算怎么办?”
苏玉兰沉默了一会儿:“该给的我都给了,以后,我就过自己的日子了。”
刘大姐点点头,握了握她的手。
“对,过自己的日子,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回到出租屋,苏玉兰洗漱完,躺在床上。
床很舒服,被子有阳光的味道。
她闭上眼睛,很快就睡着了。
一夜无梦。
第二天早上,苏玉兰被鸟叫声吵醒。
她睁开眼睛,看见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洒在地上,金灿灿的。
她起床,拉开窗帘,看着窗外。
楼下有老人在打太极,有孩子在玩耍,有邻居在打招呼。
一切都很熟悉,很亲切。
她做了早饭,简单吃了,然后出门。
先去菜市场买了菜,又去超市买了日用品。
路上遇见好几个老邻居,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。
“玉兰回来了?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“昨天刚回来。”
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,以后不走了吧?”
“不走了。”
“那就好,有空来家里坐坐。”
“好。”
苏玉兰提着菜回家,心情很好。
中午,她给自己做了顿饭,两菜一汤,吃得很香。
下午,她睡了会儿午觉,醒来后坐在阳台上看书。
这是她以前的习惯,丈夫走后,她就靠看书打发时间。
后来去上海,这个习惯就断了。
现在,又续上了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苏玉兰慢慢找回了以前的生活节奏。
早上起床锻炼,上午买菜做饭,下午看书休息,晚上散步。
刘大姐经常来找她,有时候一起买菜,有时候一起打麻将。
老邻居们也常来串门,带点自己做的点心,或者地里种的菜。
苏玉兰觉得,这样的日子,才是她想要的。
平静,安宁,踏实。
一个月后,杨子轩来了。
他一个人来的,没带周倩,也没带小蕊。
敲门时,苏玉兰正在包饺子,听见声音去开门。
看见儿子站在门口,她愣了一下。
“妈。”杨子轩喊了一声,声音有点哑。
“进来吧。”苏玉兰侧身让他进来。
杨子轩提着大包小包,都是营养品,水果,还有给苏玉兰买的新衣服。
“买这些干什么,我什么都不缺。”苏玉兰说。
“应该的,应该的。”杨子轩说着,把东西放下,打量着屋子。
“妈,您就住这儿?”
“嗯,挺好的,朝南,阳光好。”
“是小了点……”杨子轩说。
“我一个人住,够了。”
杨子轩不说话了,坐在沙发上,搓着手。
苏玉兰继续包饺子,没问他为什么来,也没问他住多久。
“妈,您过得好吗?”杨子轩问。
“好,很好。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杨子轩点点头,又沉默了。
过了一会儿,他说:“妈,我是来接您回去的。”
苏玉兰包饺子的手顿了顿,没抬头。
“回去干什么?”
“回上海啊,您一个人在这儿,我不放心。”
“我在这儿挺好的,有邻居,有大姐,你放心。”
“那不一样,我是您儿子,应该我照顾您。”
苏玉兰放下饺子皮,抬起头,看着儿子。
“子轩,妈问你一句话,你老实回答。”
“您说。”
“你接我回去,是真的想照顾我,还是因为小蕊没人带,你们又想请保姆?”
杨子轩脸色变了。
“妈,您怎么这么说?我当然是……”
“你看,你又不敢看我的眼睛。”苏玉兰说。
杨子轩低下头,双手抱着头。
“妈,我知道,我之前做得不对,我不该要您的钱,不该……”
“子轩,”苏玉兰打断他。
“钱的事,过去了,妈不怪你,妈是自愿给的。”
“但是妈想明白了,妈老了,想过几天清静日子。”
“你在上海,有你自己的家,有自己的生活,妈不该去打扰。”
“不是打扰!”杨子轩抬起头,眼睛红了。
“您是我妈,怎么是打扰呢?”
“是打扰。”苏玉兰平静地说。
“你们的家,是你们的家,不是我的家。”
“我在那儿,像个客人,不,连客人都不如。”
“客人不用带孩子,不用做家务,不用看人脸色。”
杨子轩愣住了,看着母亲,像是第一次认识她。
“妈,您……您是不是受委屈了?倩倩她……”
“倩倩很好,对我也很好。”苏玉兰说。
“那是为什么?为什么您不愿意跟我回去?”
“因为那不是我的家。”苏玉兰一字一句地说。
“我的家在这儿,在这个我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地方。”
“这儿有我的朋友,有我的邻居,有我熟悉的街道,有我习惯的生活。”
“在上海,我什么都没有,只有你们,可你们有自己的生活,我融不进去。”
杨子轩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可说不出来。
苏玉兰继续包饺子,一个,两个,三个。
“子轩,妈知道你孝顺,但孝顺不是把妈绑在身边,是让妈过得开心。”
“我在上海不开心,在这儿开心,所以我要留在这儿。”
“你要是真孝顺,就常带小蕊回来看我,妈就知足了。”
杨子轩坐在那儿,坐了很久。
最后,他说:“妈,对不起。”
苏玉兰摇摇头:“不用说对不起,你没做错什么,妈也没做错什么。”
“只是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,你想让我在你身边,我想过自己的生活。”
“就这么简单。”
那天,杨子轩吃了顿饺子,是母亲亲手包的,白菜猪肉馅,他从小爱吃。
吃完饺子,他就走了,没提接母亲回去的事。
苏玉兰送他到楼下,看着他上车,看着他离开。
车子消失在街角,她转身上楼,继续过她的日子。
日子一天天过,平静,安宁。
苏玉兰在社区里找了份工作,在老年活动中心帮忙,一个月有点收入,不多,但够用。
她还参加了社区的舞蹈队,每周跳两次舞,认识了很多新朋友。
刘大姐说得对,她要为自己活一次。
半年后,苏玉兰听说,儿子一家买了房子,搬了新家。
杨子轩发来照片,三室一厅,很漂亮。
他说给母亲留了最大的房间,等母亲去住。
苏玉兰看着照片,笑了笑,没说话。
又过了半年,苏玉兰在社区活动中认识了一个人。
老陈,退休教师,老伴走了几年,一个人住。
老陈人很好,温和,有礼貌,喜欢看书,喜欢下棋。
他们经常一起下棋,一起散步,一起参加社区活动。
刘大姐偷偷问苏玉兰:“觉得老陈怎么样?”
苏玉兰笑笑:“挺好的。”
“那就在一起呗,老了有个伴,互相照顾。”
苏玉兰没说话,但也没反对。
又过了三个月,老陈鼓起勇气,问苏玉兰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过。
苏玉兰想了想,说:“我得问问我儿子。”
她给杨子轩打了电话,说了这事。
杨子轩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。
“妈,您想好了?”
“想好了。”
“他对您好吗?”
“好。”
“那……我尊重您的选择。”
挂了电话,苏玉兰告诉老陈,她愿意。
老陈很高兴,笑得像个孩子。
他们没办酒,就请了几个朋友,在家里吃了顿饭。
刘大姐是证婚人,说:“玉兰,苦了大半辈子,以后该享福了。”
苏玉兰笑着,点点头。
是啊,该享福了。
搬去老陈家的那天,苏玉兰收拾东西,又看见了那个红木盒子。
里面是丈夫留下的遗物,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,但对她来说很珍贵。
她抚摸着那些东西,轻声说:“老杨,我要开始新生活了,你不会怪我吧?”
风吹过窗外的树,叶子沙沙响,像是在回答。
苏玉兰笑了,把盒子收好,放在柜子最里面。
那是她的过去,她会好好珍藏。
但现在,她要向前看了。
搬到老陈家的第二天,杨子轩带着小蕊来了。
小蕊三岁半了,会跑会跳,会说话,看见苏玉兰,甜甜地喊:“奶奶!”
苏玉兰抱着孙女,亲了又亲。
“妈,这是给您买的。”杨子轩提着大包小包。
“人来就行,买什么东西。”苏玉兰说。
老陈下厨做了一桌菜,四个人坐下来吃饭。
小蕊很乖,自己吃饭,不哭不闹。
杨子轩看着母亲,看着老陈,看着这个温馨的家。
他突然说:“妈,您看起来年轻了。”
苏玉兰笑笑:“心情好,人就年轻。”
吃完饭,杨子轩要带小蕊走,小蕊抱着苏玉兰的腿不撒手。
“奶奶,不走,跟奶奶睡。”
苏玉兰心软了,说:“要不,让小蕊在这儿住一晚?”
杨子轩看看母亲,看看老陈,点点头。
那天晚上,小蕊跟苏玉兰睡,祖孙俩说了很多悄悄话。
“奶奶,我想你。”小蕊搂着苏玉兰的脖子说。
“奶奶也想你。”
“爸爸说,奶奶不跟我们住了,为什么?”
“因为奶奶有奶奶的家,小蕊有小蕊的家。”
“那我能经常来奶奶家吗?”
“能,随时都能来。”
小蕊睡着了,苏玉兰看着她的小脸,心里很平静。
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,自由,安宁,偶尔有亲人来看望。
不是绑在一起,互相消耗,而是保持距离,互相牵挂。
第二天,杨子轩来接小蕊,临走前,他塞给苏玉兰一张卡。
“妈,这卡里有二十万,您拿着,想买什么就买什么。”
苏玉兰推回去:“我不要,我有钱。”
“您拿着,这是我欠您的。”
“你不欠我的,我是你妈,给你钱是应该的。”
“可那钱……”
“那钱是妈自愿给的,你不用还。”
杨子轩看着母亲,眼睛红了。
“妈,对不起。”
“又说对不起,说了多少遍了。”苏玉兰拍拍儿子的手。
“过去的事就过去了,以后好好过日子,对小蕊好,对倩倩好,就行了。”
杨子轩用力点头,抱着女儿走了。
苏玉兰站在门口,看着他们下楼,上车,离开。
老陈走过来,站在她身边。
“儿子孝顺,是好事。”
“是啊,是好事。”苏玉兰说。
她关上门,回到屋里,阳光正好,满室温暖。
她走到阳台上,看着窗外的树,树上的鸟,鸟叫得正欢。
她想起在上海的日子,那些憋屈,那些委屈,那些不甘。
现在都过去了,像一场梦,醒了就忘了。
她现在过得很好,真的很好。
有家,有伴,有朋友,有自由。
这就够了。
手机响了,是刘大姐,约她去跳舞。
苏玉兰回:“好,马上来。”
她换好衣服,出门,下楼,走向老年活动中心。
路上遇见邻居,笑着打招呼。
“苏阿姨,去跳舞啊?”
“是啊,去跳舞。”
“真好,您这日子过得,比年轻人还精彩。”
苏玉兰笑着,脚步轻快。
是啊,她的日子,现在才开始精彩。
她的人生,现在才真正属于自己。
苏玉兰想,如果重来一次,她还会卖掉房子去上海吗?
也许会,也许不会。
但不管怎样,她都不后悔。
因为正是那段经历,让她明白了,人这一生,最终能依靠的,只有自己。
只有自己过好了,才能让别人放心,才能让爱自己的人安心。
她走过半生,才明白这个道理,不算晚。
她还有时间,还有很多时间,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。
去跳舞,去旅游,去认识新朋友,去做所有以前想做但没时间做的事。
她的人生,从现在开始,才是真正为自己而活。
苏玉兰想着,脚步更加轻快。
阳光照在她身上,暖洋洋的。
她抬起头,看着蓝天白云,笑了。
发自内心地,真正地,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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